第 3 章

”裴蘿被無形的力量扼住脖子。見她不動,裴雲庭又道:“阿蘿。”他喚她阿蘿。是他親手送她做了皇上的蘭妃,明知道她一直背叛他,還如此喚她。裴蘿想起前塵,離府進宮那日,他也如此喚了她的名字,阿蘿。她緩步向前。一步,兩步,風如刀子割在雪白的臉上,麻木到冇有知覺,骨肉勻稱的素手抬起,她握住他冰涼透骨的大手,將他手中的劍抬起,仰臉看進他眼中:“王爺帶阿蘿走,好不好?”風飛入殿中,亂了青絲。裴雲庭望向她發中金簪,...-

翌日。

羅清蘿在偏房配藥。

春光微斜,不知是誰在窗台上放了一盆蘭,已經吐出了花苞。可惜藥味壓過了那一絲微不可聞的花香,隻有滿室清苦。

門口閃過一人,削肩細腰,柳眉星眼,是紫竹,皇後身邊四大宮女之一。紫竹笑盈盈過來通報,說皇上下朝過來了,想見她。

正殿裡,蕭止坐於上位,帝袍高貴,薛濤正命人把茶盞奉上。

羅清蘿立於他麵前,藥味仍未散儘,垂頭一一稟告。

“民女已飛鴿傳書,這兩日應該就會有人啟程上京送藥,皇上還請不必太過憂心。”羅清蘿已學會行禮,此刻恭敬立於他麵前,一一稟告。

蕭止點頭。

察覺到前方的目光還在,她靜等著他挪開,卻聽得一聲男子的輕笑。眼前一枚雪色玉牌,羅清蘿驚訝抬頭,正好撞進他溫潤眼裡。

她不敢接:“帝後康健平安,乃萬民之福。”

“有朕的九龍佩,羅姑娘可在宮裡暢行無阻,無人敢攔,便於行事,為了皇後,請姑娘收下。”

他一直舉著,羅清蘿隻得接過,潔白玉麵九龍相銜,觸感微涼細膩,精緻到可以看清每一片龍鱗,將玉緊握進手心,微微俯身:“謝皇上!”

兩天後的上午,百裡慧醒了。

剛睜開的鳳眼還有些迷茫,盯著眼前的陌生女子,一點點變成警醒。

“你是?”纏綿病榻,說起話來無力,但畢竟是尊貴的上位者,還是有隱隱的壓迫感。

羅清蘿思索著該怎麼介紹自己。

若歡端藥進門,見此急忙放下,上來把百裡慧扶起來,半靠在軟墊上,才溫聲解釋:“娘娘,這位是羅清蘿羅姑娘,來自靈醫穀,您能醒來多虧了羅姑孃的醫術,這幾日人兒都冇怎麼休息,累壞了,娘娘可得好好賞賞!”

百裡慧表情柔和下來。

羅清蘿立在床邊,溫聲道:“皇後孃娘乃中毒所致,民女鬥膽建議皇後孃娘和身旁伺候的人仔細盤查,切勿放過。”

百裡慧對著若歡虛弱囑咐:“都聽羅姑孃的,去辦。”

若歡答應著下去了。

百裡慧正喝藥,外麵傳來一串略帶焦急的腳步聲,蕭止衣袖帶風,快步進來,一眼看見床上的人,道了一句:“皇後可好?”

百裡慧嘴角現出一抹微笑:“謝皇上掛懷,妾身還好。”

羅清蘿接過空藥碗,把手裡的梅子餞遞給百裡慧含住,靜靜地後退開。

身後是關懷之語,她不想打擾,道了句“民女先告退”,離開了重華殿。

四下無人,沿著一條小路往文淵閣側門走去。文淵閣即皇宮的藏書樓,在皇宮東側,占地龐大,分有好幾個院落,其內珍藏藥方典籍無數,有專人負責看管。

手中之玉溫熱。

通過側門,進入室內。

眼前不是很明亮,燭台被特製的琉璃燈罩罩住,放在不易被觸碰的角落,整齊而直達屋頂的巨大烏檀書架一排又一排,紙墨的氣息微苦,飄蕩在空氣中。

醫部離門口稍許遠。

守閣的小太監把對應的燭火點亮,行禮後退開。

羅清蘿剛想抽出一本,聽到外麵守門的人喊了一句什麼,似乎是“殿下”。她收回手,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,離得有些遠,聲音模糊,往外走了幾步。

侍衛打過招呼後,來人問:“方纔進去的是什麼人?”

她聽出來,是裴雲庭。

他是跟著她一起過來的?一想到方纔不知道在何處被他看見一路尾隨,羅清蘿頭皮直髮麻,渾然不覺指甲摳進木質書架。這人怎麼有了這毛病?

侍衛回:“是羅姑娘。”

“羅姑娘?”裴雲庭重複了一遍,道,“既是如此,那看來不方便,本王便不進去了。”

聲音消失。

鬆了一口氣,她這才察覺指尖疼痛,低頭一看,手心裡滿是汗,指甲縫還有灰色木屑。在袖子上仔細擦乾淨,探手到高處拿出一本草藥集,就著燭火翻了幾頁。

燭火晃了一下,抬手揉眼睛,下一刻羅清蘿魂不附體。

“啊!!!”

裴雲庭一身白,衣上金線在燭火下發著微光,鬼魅似的正立在麵前。

他托著下巴,饒有興味看她尖叫一聲慌忙閉上嘴,不慌不忙兼不偏不倚,接住了羅清蘿砸過來的書,低垂眼睛掃了幾眼,將書合上遞到她麵前:“羅姑娘。”

羅清蘿將信將疑,伸手拿過來,對上他的眼睛,忙轉過身不看,作勢要把書放回去。

剛纔也不知道怎麼夠下來的,此刻竟塞不回去了,隻得顫顫巍巍地扶住木架,踮著腳尖去往書縫裡擠。

羅清蘿憋了一口氣,剛想跳起來,手裡一空,書被拿走了。

“為什麼不看了?”

她“恩”了一聲,分明是不理解他為何有此一問。

“你不是來找這些書的嗎?為什麼不看了?哦,是本王擾了你的雅興。”他恍然大悟,衝她揚起袖子,“那本王告辭,姑娘請便。”

羅清蘿仰頭看了看高聳的書架。

走了兩步,裴雲庭聽到背後人低聲央求:“你等等。”

“你能不能……”羅清蘿想打自己的臉,“民女的意思是,王爺能不能幫幫我,高處的我……夠不到。”

裴雲庭轉身,上下打量她。

這雙眼夢裡曾無數次對著他流淚,而今卻冇有一點淚痕,黑白分明,清澈通透,冇有怨恨,瞅著他,隻有陌生。

裴雲庭往前走了一步,手搭在架上,擋住她的出路,眸光閃爍不定。

“要本王幫你可以,隻是本王從來不白做善事,羅姑娘,你準備怎麼感謝本王?”

書架之間原本寬敞,可容兩人並排,此刻卻突然逼仄起來。前路被擋,後路無門,隻有一盞燈。裴雲庭曲起手指,一下一下敲木架的隔板,等著迴應。

耳邊是惱人的輕叩聲,若有似無的蘭香飄蕩過來,羅清蘿咬住舌尖。

“民女隻會開藥方熬藥紮針,不會做飯,也不會繡花,還請王爺見諒。”

“無妨。”

他往前走了一步:“或許姑娘可以試試彆的。”

空間越發狹小。

羅清蘿手放在隨身背的小布包上,盯著自己的鞋上的黑影,眸內悄然多了冷酷:“王爺大概是不知道我們靈醫穀除了醫術,還極擅長毒術吧!”作勢要拿包內的東西。

裴雲庭確實不知,也冇想到眼前人看似柔弱,居然還有這副麵孔,一時間又是驚歎又是無奈,訕訕收回手,一臉興味索然:“不過是看到姑娘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,一時有些失態。”

“本王唐突,姑娘見諒。”

羅清蘿睜大眼睛。

裴雲庭轉向書架:“想要什麼?”

她伸出一根手指。

“夠不到。”

裴雲庭低聲喟歎,似是無奈,下一刻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邊拽了一下,羅清蘿冇站穩,直接趴在了書架上,而身後那人往前一步,長臂一伸,一臉若無其事將她困在身前。

男子將她整個覆住,胸膛堅硬又溫熱,抵在後背處,無法忽略。幽蘭水沉驟然濃鬱,羅清蘿躲不開,不受控製地臉熱起來,明明眼前昏暗,腦袋卻空白一片,甚至忘了應該讓他走開。

裴雲庭低頭看了一眼,懷中溫熱的一團,濃密睫毛如扇撲閃,嘴裡閒閒道了一句:“這本?哦,不是,是這本。”伴隨著他取書的動作,靠的更近。

“羅姑娘,是嗎?”

羅清蘿:“……”

將書抽出,他從容退後。

壓製的力量消失,羅清蘿立刻恢複神智,軟著腿彎半靠在架子上,鼻尖香味還未散,不敢正眼去看他。她慌忙轉身,抽出一本書,就著光去看。

“是。”聲如蚊呐。

裴雲庭目光從書上朝她看過來。他手中拿的分明不是方纔她指的那本。

心間異樣未消,羅清蘿抬起頭,盯著一排:“這些,都要。”

裴雲庭冇說話,依言一一取下來。

羅清蘿抱著一摞書準備去前麵登記,裴雲庭卻一撩衣襬直接坐在了地上,也不管白色的衣服沾了灰,靠著後麵的木架子,悠閒閉上眼睛。

似乎累了。

羅清蘿站在原地,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。

“還有?”他吐出幾個字。

她搖頭:“不是,王爺不走嗎?”

外麵天朗氣清春光正好,為何要待在這陰暗的地方?

“時候還早,本王跟你一起出去,萬一被人看到,於姑孃的名聲不太好。”他依舊閉著眼,“姑娘先走吧!”

說了不進來卻說話不算話,這般共處一室可有想她的名聲?

羅清蘿無語,不再看他,轉頭離開。

走到陽光下,她不禁回頭,高樓靜默,規整而肅穆。拿出包內之物,其實那根本不是毒粉,而是一朵路上摘的白山茶,花瓣重疊,雪白細膩。

下次一定要叮囑小太監搬個梯子,默默想著。

回到重華殿,蕭止已經走了,百裡慧懨懨睡去,羅清蘿探了探脈,衝若歡微微點頭,出了寢殿。

墨綠牡丹風中搖擺,即將開放。

身後有腳步聲。

羅清蘿回頭一看,是若歡。

若歡對她行禮,保持了一些距離,才說:“姑娘這幾日著實辛苦,娘娘方纔吩咐奴才們,說萬一姑娘和阿狸公子有什麼想要的,請千萬不要客氣,否則娘娘知道委屈了姑娘和公子,心裡怕是也不踏實。”

腳下正是大晏的皇宮,可以說是整個國家最富庶的地方,擁有無數的錢財,而她身無長物,首飾亦不過一根簪子,無比寒酸,也難怪對方會覺得她想要財寶。可財寶啊,前世她早就已經擁有過了,珍珠珊瑚玉翡翠,無一不是最上品,而今她已不需要。

她笑笑:“若歡姑姑實在客氣,我奉師命進宮,最想要的不過是娘娘康健,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。”

若歡眼裡的讚賞越發不加掩飾,也跟著笑:“姑娘此番話,奴才一定會一字不漏,全部轉告給皇後孃娘。”

兩人安靜地站了一會兒。

廊下清風吹過,不知何處有吹笛彈琴的和聲,輕輕幽幽,是宮廷樂團在練習。

“原來姑娘也是愛香之人,這香氣如此清冽,可有名?”若歡好奇。

這香……

想起是如何沾染,羅清蘿微微斂目,臉頰有些熱:“尚無。”

-東西大庭廣眾的就說出來了?印象裡裴雲庭是個嘴巴特彆嚴的人,冷肅,不苟言笑,根本不是這副調性,羅清蘿無語。裴雲庭不再看她,撩開繡有蘭草的湖藍衣袍下襬回自己的馬車去了,傳出一句略帶慵懶的話:“回府。”走遠了些慶林才嘟囔:“王爺您這是時候到了,該娶個王妃了。”裴雲庭閉著眼睛靠在榻上,說了一個字:“滾。”發音短促有力,細聽之下卻非惱怒,更像是被說中,含著一絲享受的竊喜。慶林失笑:“王爺該不是看上人家了?”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