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獄

沿著門房所說的方向,找到劉府的書閣。書閣分二層,一層地闊,外有簷廊,內有廳堂;二層窗牗緊閉,是藏書之所。她低著頭拐出廊道,不料此時有人從書閣中走出來,與她撞了個滿懷。她躲避不及,重重地摔倒在地上,懷中的長匣摔飛出去。畫軸骨碌碌滾出來,露出畫作一角。任知宜顧不得摔疼的腿,趕忙撿起畫。她低頭細心檢視,瞧見畫軸背麵沾到少許灰跡,氣得眼尾發紅,脫口而出道,“你走路不長眼睛嗎?”一雙黑色厚底皂靴走到她眼前,...-

夜幕初臨,客棧內燭火搖曳。

任知宜坐於案前,手執書卷,看得極認真。

淨白的臉映在燈下,現出清透朦朧的側影。

寶珠好奇地探過頭,“小姐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?”

“一本叫做《兆京夢誌》的書!”

寶珠不以為然,“那不就是些市井的小道傳言嘛!”

“不然!”任知宜笑笑,“虛虛實實,真真假假之中,或許就會有你想要的訊息。”

寶珠冇聽懂,也未深問,隻是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,“咦……今夜怎地這麼安靜,隔壁書生終於不讀書吵人了!”

任知宜放下書,若有所思,“……明日應該是今科會試放榜的日子,他們這些舉子大概都去守榜了。”

“難怪整個客棧都這麼安靜!”寶珠恍然,“這麼早過去,豈不是要要守一夜!這些人何必非急於一時呢!”

任知宜悠悠歎道,“十年寒窗,這其中的艱辛和期盼恐怕不是你我能體會的……”

二人隨意閒聊了一會兒,方熄燈入睡。

翌日清晨,博文齋專程派了馬車來接她們。

坐在馬車裡,寶珠咧嘴笑道,“小姐,看來陸三爺是答應了,咱們很快就能有銀子了!”

任知宜唇角含笑,心中的重負亦是輕快了不少。

此行兆京還算順利,劉府已經收了她的禮,再與陸三爺達成生意,便能賺到一筆銀子。

接下來用這銀子疏通刑部的關節,她爹的案子就會有轉機。

寶珠撩開帷簾一角,望著外麵的大街,一臉的新奇。

兆京與靈州不同,街邊商肆林立,商鋪、酒樓皆客似雲來,雜耍之人在街頭賣藝,百姓的歡呼叫好聲不絕於耳,京城繁華可見一斑。

馬車在路口右拐,進入石方街。

寶珠“咦”了一聲,回頭道,“小姐,我看到霍舉子了!”

“誰?”

任知宜一怔,隨即會意,寶珠說的霍舉子是住在她們隔壁的書生。

她向外望去,那位霍舉子身著一件褐色舊深衣,站在人群之外,幾次想要擠上前去,都被推搡出來。

眾人簇擁的地方是一堵丈餘白牆,兩側簷角作飛天狀,牆下人頭攢動,高聲鼎沸。

任知宜緩緩道,“那是禮部官署的南院,這麵牆被稱為南牆。每逢放榜之日,在天未亮時,禮部的人就會將今科會試的榜單貼在這南牆上。”

南牆之下,突然起了些騷動。

人潮洶湧,馬車行進地愈發緩慢。

任知宜看到那霍舉子被兩個人強按住臂膀,跪在一個書生麵前。

那書生錦衣高靴,一身江南富貴子弟的打扮。

他腳踩在霍舉子的頭上,狂笑著罵道,“你們房州這種粗鄙之地出來的,也妄想得中進士……哈哈哈!”

霍舉子梗著脖子,想抬頭卻抬不起來,憋得滿麵通紅。

那書生卻還不罷休,左右開弓,朝著他的臉咣咣就是兩個耳光。

寶珠看到此景,驚訝道,“光天化日的,這誰啊,怎麼還打人呢……”

任知宜默默地看著外麵,圍觀之人大多是各地來京赴考的舉子,看到此人羞辱霍舉子,卻都退避三舍,假作不見。

寶珠義憤填膺道,“算什麼讀書人……霍舉子平日裡可比他們斯文知禮多了!”

任知宜斜睨了她一眼,“彆多事!我們初到京城,自顧尚且不能,如何管得了彆人的是非。”

接著放下帷簾,吩咐車伕繞道而行。

早年的博文齋隻是一間小小的書坊,因為陸三爺善於結交權貴名士,後來博文齋漸漸成為兆京文人雅士的會聚之所。

正可謂,“談笑皆鴻儒,往來無白丁。”

任知宜細細打量著博文齋門前的進出之人,皆衣著華美,非富即貴。

寶珠掩著嘴,小聲道,“我終於明白小姐為什麼讓我這個小丫鬟去見陸三爺,然後帶他去劉府門前找你。”

任知宜笑看著她。

寶珠聲音更小,“小姐是想借劉府的勢!”

任知宜但笑不語。

被下人引至博文齋的後院,滿院綠柳,清沁雅緻。

幾案上果品、茶水一應俱全,足見博文齋的待客之道。

任知宜坐定,將三支毫筆鋪於一絹絲帕之上。

“三爺,覺得東西如何?”

彤管通體美玉,瑩白潤滑,最難得的卻是筆毫。

毫尖黑紫,不見一絲雜色,執筆而握,毫似錐尖,揮利如刀,乃是紫毫筆中的極品。

陸三爺眯著一雙細眼,露出滿意的笑容,“甚好!甚好……不過,這好東西……姑娘是從哪兒弄來的?”

任知宜挑眉,“陸三爺這是信不過我啊?”

陸三爺啜了口茶,“陸某做生意一向謹慎,不知道來曆,總歸是心裡不踏實。”

“倒也冇什麼特彆!”任知宜眼波流轉,“我找了靈州最有名的養兔人,許以重金,給了他十隻初生山兔。

每日隻喂最青翠的綠竹葉,隻飲最清甜的甘泉水,然後讓這些山兔在靈州廣袤林間肆意奔跑。”

任知宜悠悠歎道,“可惜啊……生生養了五年,纔得到這一點點紫毫。”

靈州多山野峻嶺,不宜種植五穀,卻是山間野獸的絕佳棲居之地。

紫毫筆乃是取山兔項背之上最尖利的一簇製成,極其稀有,所以為文人墨客所喜愛。

“姑娘好心思!”陸三爺豎起大拇指,由衷讚歎道。

任知宜丹唇輕啟,“現在,陸三爺可以談生意了吧!”

“姑娘開的價……”陸三爺緩緩笑道,“有些高了!”

“噯……你這人!”寶珠氣呼呼道,“之前說好的,怎麼出爾反爾?”

“在商言商!”陸三爺氣定神閒道,“你這東西,一般人根本要不起……隻有我這博文齋!”

博文齋不差這一單買賣;可是任知宜不同,她急需要錢財。陸三爺賭得就是,她冇有門路。

市麵上的三七毫大約五百兩,這種十成紫毫少說也能賣到一千五百兩以上,不過……

任知宜沉吟片刻,“不如這樣……我將這三支紫毫筆放於博文齋代賣,不管最終賣到什麼價格,三爺都可得三成!”

陸三爺有些意外,“姑娘為何這麼篤定,一定能賣得出去?”

盞中茶香四溢,淡淡的清氣沁入鼻中,任知宜輕推杯盞,“若是往常,或許有些難……”

她話鋒一轉,“可如今卻不同!”

“有何不同?”

“春闈剛過,下個月便是禦試!我的紫毫僅有三支,三爺若放話出去,非一甲之纔不能與之相配,你說會試入甲者會不會紛紛爭這個彩頭呢?”

陸三爺瞪大了眼睛,接著哈哈大笑起來,“姑娘不會是因為這個才特意隻賣三支吧!”

任知宜淡笑道,“三支,足矣!”

“哈哈哈!”陸三爺大笑,“姑娘聰慧,陸某願意交姑娘這個朋友,這單生意我接了。”

“多謝!以茶代酒,敬三爺!”任知宜執盞淺笑,顧盼生輝。

主仆二人做成一樁大買賣,心情大好,待回到客棧時已是入夜。

客棧外,兩排府兵列隊以待;棧內燈火通明,兵士上下進出,發出陣陣踏步聲。

任知宜停下腳步,向旁邊一位看熱鬨的路人問道,“官兵來客棧做什麼?”

路人悄聲道,“在查客棧裡的舉子呢!”

“查什麼?”

“好像在問舉子們之前的行蹤,整條街都查了一遍,問得可詳細了……”

任知宜一驚,“為何要查他們的行蹤?”

“誰知道呢!”路人搖著頭道,“官府的事兒,誰敢過問!”

任知宜走入客棧,瞧見帳台前的府兵正在翻查入住名冊。

那府兵瞥見任知宜,先是怔了一下,緊接著高聲喊道,“就是她!”

數十府兵轟地衝了進來,將任知宜和寶珠團團圍住。

“抓走!”

任知宜見他們穿的衣服似乎是兆京府的裝束,忙不迭道,“諸位是不是搞錯了?家父與劉世伯同朝為官,昨日我還剛剛去過劉府做客。”

領頭的府兵大喊,“彆廢話!就是劉大人下的令!”

當夜,任知宜被投入兆京府的大獄之中。

陰濕的雜草鋪在石床上,牆角處泛著難言的腥味兒,整個牢房像被巨物吞噬,黑暗而壓抑。

任知宜靠坐在石床上,聽到“吱呀”一聲,牢房的鐵門被打開。

腳步聲停在牢門前,來人的身影隱在黑暗中。

“燃燈!”一道清越的聲音緩緩響起。

伴隨著燭台燃起,昏暗的牢獄漸漸明亮起來。

一道有如蒼嶺之鬆的身影出現在任知宜的眼前。

“劉大公子!”任知宜喃喃道。

她從石床上走下來,隔著獄門,凝視著對方的眼睛。

他的眼睛長得極好,既不銳利,也不委頓,猶如山澗之泉,淡靜,深沉,還有隱隱的威勢,似靜水流深。

眼下的情勢讓她的聲音有些發緊,“劉公子,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?”

“嗬……”一聲輕笑自外間傳入。

一個白衣男子推開鐵門,沿石階而下,赫然是那日所見的劉府二公子。

他輕聲謔笑道,“殿下,這姑娘實在傻氣,怎麼時至今日,還以為你是那位劉大公子呢!”

-,“姑娘為何這麼篤定,一定能賣得出去?”盞中茶香四溢,淡淡的清氣沁入鼻中,任知宜輕推杯盞,“若是往常,或許有些難……”她話鋒一轉,“可如今卻不同!”“有何不同?”“春闈剛過,下個月便是禦試!我的紫毫僅有三支,三爺若放話出去,非一甲之纔不能與之相配,你說會試入甲者會不會紛紛爭這個彩頭呢?”陸三爺瞪大了眼睛,接著哈哈大笑起來,“姑娘不會是因為這個才特意隻賣三支吧!”任知宜淡笑道,“三支,足矣!”“哈哈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