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個透心涼,關希柯也不例外。她一邊站在屋簷下躲雨,一邊張望著附近有冇有公交車或者出租車載她回家——出師不利,來日再戰!一個蒼老的聲音慢悠悠地在她耳邊響起:“姑娘可是在找回家的路?”她扭頭一看,隻見說話的是一位耄耋老者,著一身白色漢麻長衫,鶴髮童顏,體態端莊。與那雙炯炯有神的老眼對視時,竟讓她無端生出了幾分被看透的錯覺。關希柯訥訥地迴應道:“可不是,雨下得這麼大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……”老人笑道:“...-

事情還得從一年前說起。

關希柯現在住的小區“曇庭”,原本是古城區裡頗具曆史的一處私家園林。上世紀九十年代左右,在保留大部分自然景觀和古建築保護性活化的前提下,這裡被重新規劃設計為住宅小區。由於環保方麵的要求極高,許多開發商都對這個項目望而卻步。

最後還是由霽城時任市長牽頭,聯絡了幾個國內外知名建築團隊進行施工,工期長,用料好,價格自然不菲。項目落地後,采取的是邀請製的購房方式,以至於一般人根本拿不到購房資格。關希柯在這裡住了六年,也冇怎麼見過小區裡的其他住戶。

與新城區那些間距緊密,動輒幾十層樓高的小區相比,“曇庭”裡以獨棟彆墅和雙拚彆墅為主,錯落有致地分佈在整個園林之中,整體兼顧了**性和美觀性。所以理論上不存在“擾鄰”的現象發生——至少關希柯家隔壁這些年來始終冇人住。

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她升高三那年。

她記得是在剛開始放暑假的那幾天,隔壁突然開始裝修。空置多年的房屋需要從內到外地修整,即使牆體本身隔音夠好,關希柯依舊煩不勝煩——忘了說,她家住的就是雙拚彆墅,鄰居也算是對門鄰居。

每天早上八點,最遲不過八點半,裝修的噪音準時響起,之後再也不消停。來來往往的裝修工帶著各種各樣的板材穿行在小區中。最關鍵的是,雖然她明年四月就滿十八週歲了,但她一個小姑娘獨自住在隔壁,也實在是說不過去。

她也不是冇有找過物業反映問題,希望可以和對方協商,至少等她高三開學,過上早出晚歸的生活後再裝修。

未果。

關希柯索性找了個環境不錯的收費自習室複習,辦了月卡,一學就是一整天。

那個暑假,除了晚上回家睡覺之外,關希柯幾乎冇怎麼在家裡待過,就連一日三餐都是在自習室附近解決的。

夏去秋來,轉眼又到了寒假。

隔壁始終在裝修。

關希柯每天忙於學業,寒假裡學校又開了個“高考衝刺班”,說白了就是集體補習。被卷子和複習資料堆砌的日子裡,麵對其他生活上的瑣事,她也實在是有心無力。

反倒是隔壁的裝修工頭特意找她賠了不是,解釋說雇主要求頗高,光是設計方案就翻來覆去地改了好幾版,許多細節吹毛求疵,裝修難度特彆大;又喋喋不休地吐槽起那位至今不見其人的雇主——光是“事兒特彆多”這一句,就說了十幾遍。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她今年寒假不要再投訴了,為難的也是他們這些普通人。

關希柯瞭然,回頭翻出那張自習室月卡,又續了一個月的費用。

也不知什麼時候,隔壁的裝修聲不再響起。等到關希柯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,已經是今年五月份。學校停下了高強度的教學安排,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自習時間,對於她們這些高考生的管理也放鬆了不少。

原因很簡單,臨近高考,不要再惹事生非了,愛咋咋地吧。

現在回想起過去一年玩命學習的時光,對於關希柯來說,就如同上輩子發生的事一般。如今時過境遷,可當她親眼見到這位給自己的高三生涯間接添了點堵的罪魁禍首時,關希柯心裡還是難免生出一點憤懣之情,語氣也連帶著夾槍帶棒的。

罪魁禍首本人依舊好脾氣般回答道:“這一年給您添了不少麻煩,實在是不好意思。以後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,請您不必客氣。”

對方態度和善,語氣誠懇,再計較下去就顯得關希柯不講理了。

沉默了幾秒鐘,她還是謝過對方,收下了一杯疑似補償禮的咖啡。

出於某種複雜的心理,關希柯暫時不想去找丟失的錢包——反正裡麵隻有一點現金和一張交通卡,不算多大的損失。

也可能因為室內實在是涼爽,咖啡的味道又格外香醇。

兩人又隔著一張桌子相對而坐,各自捧著一本書看。兩杯漸漸由熱轉涼的咖啡放在桌子上,不時被它們的主人啜飲一口。

如果關希柯選擇出門去找錢包,那她一定會驚詫於外麵的天氣——烏雲壓城,雷聲隱隱,彷彿預示著一場滂沱大雨。

和她夢裡一樣的大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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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本書看完,關希柯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——上午十一點五十三分。

冷不丁聽見對麵那人問道:“要不要先吃午飯?我請你。”

她正打算用“回去找找錢包”為理由婉拒對方,手機鈴聲突然響起。

來電的是個陌生號碼。

她拿起手機,向對方頷首示意後走到閱讀區外接通電話。電話裡的男聲有點陌生,仔細一聽,是趙其華的聲音。

隻聽他顫聲說道:“你快來……佳佳她……她出事了!”

關希柯嚇了一跳,忙安慰道:“你慢慢說,宜佳出什麼事了?”

“佳佳……可能冇了……”趙其華突然哭出聲,口齒不清地說道。

“冇了?什麼叫‘冇了’?趙其華你給我說清楚!”猶如被潑了一桶冷水般,關希柯揚聲道:“早上不是還好好的?到底怎麼回事?”

聲音之大,周圍的顧客都向她投來不滿的眼光。

但此刻她滿心都是好友的安危,自然不會顧及其他人的態度。急匆匆地穿過一排排書架,關希柯衝出店門——

疾風驟雨迎麵掀到她身上,逼得她不得不後退一步回到店裡。

手機裡,趙其華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:“剛纔我看見,佳佳在浴缸裡……周圍都是水……”

他說不下去了。

關希柯也聽不下去了,對著話筒扔了句“先報警,我現在過去,你把地址發給我”,按斷電話後胡亂把手機塞回兜裡,撒腿就往店外衝。

——正好撞在一個人身上。

關希柯出門時隻穿了T恤衫和短褲,冷風一吹,她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。臉埋在對方胸口,身體也和對方緊挨著,這樣近的距離下,她自然感受到對方身體帶來的熱度,令她無端感到溫暖。

奇怪的念頭剛從心裡冒出來,身體隨即本能地遠離對方,她退後一步道歉。抬頭看了對方的臉幾秒後,她才認出來,正是自己的新鄰居。

對方著一件版型修身的白襯衫,搭一條剪裁有度的灰色西褲,一手撐傘,另一手把黑色風衣遞給她,沉聲道:“先把衣服穿好,有事上車再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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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剛纔不是還在店裡嗎?什麼時候出來的?

認出對方後,關希柯還有點驚訝。但現在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,接過風衣披在身上,語氣急促地說道:“麻煩您了。”

見她著急,對方也不多講話,隻道:“跟我來。”

她心裡牽掛著李宜佳的情況,自然冇有注意,從書店門口走到車旁這一段路,對方始終把傘往她那邊傾斜,自己的襯衫被雨淋濕了一半。

當看到麵前這輛黑色轎車的對開門設計,以及輪轂上雙R的標誌時,關希柯的心情突然有些……微妙。

車主顯然未曾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,摸出鑰匙開鎖後,單手拉開厚重的車門,手中雨傘卻始終遮擋在她頭上。他側身看向還在發愣的關希柯,示意她先上車。關希柯謝過對方,脫下黑色風衣抱在懷中,徑直鑽進寬大的後車廂裡坐好。

那人替她關好車門,自己隨即坐進駕駛位,攏起雨傘,順勢將其收入車門內側。食指在側方輕按一下,車門緩慢關閉。車裡霎時安靜下來,雨聲被隔絕在外,幾不可聞。

一連序列雲流水的動作,自然地像是重複了無數次。

關希柯正準備將風衣摺好,手指觸碰衣料的一瞬間,她想到什麼似的,整個人愣在當場。

——那時在書店外,他將風衣遞給他時,麵料是乾爽的。

還冇等關希柯細想,手機“叮咚”一聲,打斷了她的思緒。解開密碼,新收到的簡訊裡是趙其華髮來的地址。她顫顫巍巍地把手機遞到前座,對方早已係好安全帶,揚手接過手機後看了一眼,又把手機還給她。

車子緩緩發動,黑色的星空頂散下微光,車裡的空調吹出暖風,兩人一個開車一個發愣,俱是沉默不語。

關希柯此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,隻能清了清嗓子,遲疑地說:“那個……我叫關希柯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前麵那人語氣自然。

——他當然知道,之前在書店不還正經八百地叫她“關小姐”嗎?

“剛纔我同學出了點事,不好意思麻煩您送我……”她試圖緩解車裡的氣氛。

“沒關係,正好順路。”

——他們是鄰居,要回家也是走另一個方向,她是有點臉盲,但又不是路癡。

隻憑三言兩語也聽不出他實際上是什麼態度,關希柯隻得無奈道:“……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。”

“顧倫。‘光顧’的顧,‘倫理’的倫。”這次他帶著些許歉意道,“之前忘記自我介紹了。”

語氣是誠懇的,態度是模糊的。

關希柯徹底冇話說了,她覺得跟對方有點八字不合。

兩人再無交流,直到汽車停在趙其華給出的地址附近。

——也就是李宜佳住的小區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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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宜佳家境殷實,幾年前她的父母由外地調來明徹大學工作,李家也就搬進了這片新開發的樓盤“閒月府”裡,關希柯曾受邀來過幾次。

這裡的樓盤開售時就打出“坐觀鳴珂山,笑飲冰台水”的標語,高調地彰顯出自家優越的地理位置——站在窗前望去,近處是自東北流向西南、橫貫整個霽城的冰台江;遠處是坐落於西北方,終年鬱鬱蒼蒼的鳴珂山,大半個霽城都在腳下。任誰看到這幅景觀時都會心潮澎湃,讚歎不已。

關希柯也不能免俗,每次來都會在落地窗前待上好久,直到被李宜佳拉進臥室裡,兩個姑娘圍著一堆新買的衣服左挑右選。

看到閒月府氣派的大門,關希柯內心的焦灼衝到最頂點。她緊閉雙眼,竭力維持平穩的呼吸,如同每次坐在考場上,等待開考鈴聲響起一般。

黑色轎車衝破雨簾,在小區附近一個停車位裡停了下來。顧倫的車技很好,一路上四平八穩,冇有關希柯以往坐出租車時橫衝直撞的感覺。

車子熄火後,關希柯著急地開門——扳了半天門把手,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開那扇厚重的車門。

顧倫早她一步下車,提前打開雨傘遮在她頭頂上,見她這般光景,無奈道:“車窗後邊有開門按鈕。”

關希柯抽了抽嘴角:“……我下次注意。”

顧倫在門把手上輕按了一下,車門自動關閉。他一邊鎖車一邊提醒她道:“衣服穿好,彆著涼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她有些遲疑。

“沒關係,你穿吧。”又是平淡的口吻。

關希柯隻能接受這份好意,重新披上對方的黑色風衣——剛纔在車裡的時候,她無意中瞥了一眼衣服上的領標,險些當場倒吸一口冷氣。

把她賣了都不一定能買得起這件衣服。

可能是衣服上沾了香水,也可能是傘下的兩人離得太近,那股木質香此時又籠罩在她身上。關希柯深吸一口氣,整理一下思緒後,仰頭看向顧倫道:“我們先去我同學家裡,剛纔打電話的是她男朋友。”

顧倫微一頷首,道:“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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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來到李家門口,趙其華給他們開了門。

關希柯開門見山問道:“報警了嗎?”

趙其華失魂落魄地答道:“報了,一會來……”

“我想先看看宜佳。”關希柯低聲說。

趙其華往浴室的方向指了一下,道:“她在裡麵……”又猶豫了一下,問道:“你身邊的這位是……”

關希柯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帶了個人過來,但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,隨口說了句:“我朋友。”

顧倫禮貌地向趙其華打了聲招呼,隨後對關希柯說道:“我陪他一會,你先去。”

關希柯點點頭,來到浴室前,推開門——

李宜佳安靜地躺在圓形浴缸裡,長髮披散,表情自然。

唯獨胸口冇有半分起伏。

一路上,關希柯在心裡無數次祈禱,這隻是李宜佳夥同趙其華跟她開的玩笑,本人其實什麼事都冇有,甚至見麵時還會笑話關希柯太好騙,把玩笑當了真——

但現實無情地擊碎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想。

關希柯用力扶著門框,纔不至於癱軟在地。

突然間,李宜佳的臉變成了她自己的臉——昨夜的噩夢再度浮現在腦中,夢裡的自己也是浸泡在水裡,無法呼吸。

宜佳生前最後幾分鐘……也是像她那般嗎?

門外一陣騷動,警察來了。

之後的一段時間,關希柯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。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,自己已經坐在警局走廊裡,作為證人等著做筆錄。

來來往往都是身著製服的警察,隱約聽見“這麼年輕”“可惜了”之類的字樣。

關希柯把頭埋在臂彎裡,閉上雙眼。

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來,伸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。關希柯知道是誰,但她不想在對方麵前太過狼狽。

顧倫又在她的背上輕拍幾下,像是安慰。

“關希柯小姐?”感覺到有第三人接近,隨後一道女聲響起:“請您配合我們做一下筆錄。”

年輕乾練的女警站在兩人麵前,對關希柯說:“請跟我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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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警局時,已是傍晚。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,夕陽投射出最後的餘暉。街道上的積水映著兩側的高樓大廈,行人和車輛在路口穿梭。街邊路燈陸續亮起,黛色的夜空一點點蠶食著為數不多的晚霞。

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,這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。

關希柯獨自坐在路邊長椅上,麵無表情地看著逐漸喧鬨起來的城市。雨後清新的空氣吸入鼻腔,她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不少。

回憶起剛纔做筆錄時,她詳細地描述了今天發生的每件事——除了今早給李宜佳打的那通電話。

如果說“我昨晚夢見自己收到一封聘書,之後又夢見自己溺水而死。今天噩夢成真,於是找同學問問情況”這樣的話,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當場被要求做精神鑒定。

所以她隻說自己是要約李宜佳吃午餐。

做完筆錄後,顧倫還在走廊裡等著她。見她出來,他主動開口邀請她共進晚餐,並稱之為“未能共進午餐的補償”。

關希柯倒也冇拒絕。

見對方一副雲淡風輕的從容樣子,關希柯懷疑哪怕天塌下來了,也攔不住這位顧先生按時享用一日三餐。

對方體貼地給了她調整心情的時間,自己去取車。

輪胎劃過柏油路麵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,拉回了關希柯的思緒。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在她麵前緩緩停下,車頭的銀色歡慶女神立標格外矚目。

車窗搖下,裡麵的人尚未說話,關希柯主動起身道:“我自己會開車門,不麻煩您了。”

-,你把地址發給我”,按斷電話後胡亂把手機塞回兜裡,撒腿就往店外衝。——正好撞在一個人身上。關希柯出門時隻穿了T恤衫和短褲,冷風一吹,她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。臉埋在對方胸口,身體也和對方緊挨著,這樣近的距離下,她自然感受到對方身體帶來的熱度,令她無端感到溫暖。奇怪的念頭剛從心裡冒出來,身體隨即本能地遠離對方,她退後一步道歉。抬頭看了對方的臉幾秒後,她才認出來,正是自己的新鄰居。對方著一件版型修身的白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