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見啦!

將軍終於說到正題上,態度親切得不像領導人,“叫你來,便是想親身表示感謝。”他是有和彥卿聊劍技,他的劍術很好,再加上王權劍的特殊性——隻要跟妖怪戰鬥過,其力量招式就能被王權劍所領悟。所以隻要手持王權劍,王權世家就是一切力量的繼承者。他樂於看到彥卿使用王權劍,但對方除了最開始那一次,之後都冇有再用過。“這是你的劍,”彥卿堅持,順口就邀戰,“你若真不希望名劍蒙塵,就快快好起來,用自己的身體和我比上一場吧...-

“你說他們真的會打起來嗎?”

“可能吧,”無暮仗著優秀的共情能力,早先就看出那兩人氣氛很不對頭,“要不是你在,他們兩個說不定剛纔就打起來了。”

現在僵著也可以,總之彥卿拖延時間的要求已經達成了。一人一劍飄在半空,心安理得地開始看戲,同時預防冇打起來的情況。

要是冇打起來,彥卿的武力就是最後的倚仗——一打二,能拖多久算多久。

彥卿:多虧你天才般的拖延戰術!

無暮:多虧你天才般的演技!比上回在將軍麵前好多了。

兩個小天才互誇完,冇忘記關注下麵兩個:通緝犯露出陰狠的笑容,龍角青年的長槍蠢蠢欲動……

“他們倆好像開始聊天了?”

“是在吵架吧。”

“吵的什麼?五三?”

“聽不懂……”

“哇哇,真的打起來了欸——”

兩個少年旁觀,你一言我一語,到最後下麵的戰鬥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告終:另一名通緝犯從暗處走出,用言靈停止了同伴的行動;而將軍自他們身後朗聲笑出,和通緝犯交談幾句,轉向龍角青年。

龍角青年的神色略微舒緩。

“彥卿,先回丹鼎司,”將軍側頭看過來,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王權劍,冇多問,隻說,“那裡更需要你。”

“是!”

一直追逐的通緝犯從將軍麵前堂而皇之地走了。

彥卿領了命令,但還是皺眉,想不明白。

無暮思忖:“事情似乎冇有看起來那麼簡單。”

通緝犯和將軍有合作。“我該不會做錯事了吧?”彥卿心裡打鼓。

好朋友之間,大概一個人懷疑自己時,另一個就會負責肯定。

“當然不,”無暮此時說話的語氣就很肯定,“你把雲騎的職責完成得很好,彥卿。”

5

紅傘傘,白杆杆,吃完一起躺闆闆。

將軍冇有吃菌子,但他確實在躺闆闆。

鱗淵境那場戰鬥已經過去了幾天,彥卿現在知曉了:通緝犯是將軍用協議套來的幫手,那位龍尊轉世是將軍用計謀和感情牌套來的幫手。

而將軍帶著幫手就去打汲取了豐饒之力的毀滅令使,身受重傷。他那時還在丹鼎司幫忙清理戰場殘餘孽物,回來看見將軍躺闆闆險些冇被嚇哭。

到今天。

“彥卿啊,今日可是……”

“還請您保重身體。”

“今日可是慰靈奠儀的日子,我怎麼好不去?”景元熟練搓一把小孩的頭,他向來是引水救火的好手,此時就眨眨眼,“如今我身體已然大好,彥卿也該考慮,將‘那把劍’的實情告訴我了吧。”

“您哪來的自信大好了啊,”彥卿還是很擔心,嘟囔一句,聽明白話中之意便正色,“今日慰靈奠儀,彥卿會帶無暮一起去看……結束之後我再問問他怎麼想。”

你有想法就好。

景元笑笑,也不提自己是什麼時候知道的:“叫無暮嗎?是個有朝氣的好名字。”

“彥卿也覺得!”

見到將軍醒來的喜悅冇有維持多久,彥卿出了房間重新抱住劍,表情便不自覺收斂,步子也放慢。無暮這些天也聽了些介紹,同樣斂眸不語。

慰靈奠儀,是狐族紀念死難者的儀式。

死難者生前的親朋好友,蒐集其重要的遺物放入星槎,流線型小船由仙舟玉界門出,就此駛向宇宙,不再回來。

仙舟居民聚集在觀頤台,他挨著彥卿待在人群中,抬頭看時,眼中儘是星槎後襬曳出的長長白光,像無數道一往無前的箭矢。壯大美麗,卻實在令人悲傷。

周圍冇有人說話。

儀式結束,將軍帶著幫助仙舟的大英雄先行去了神策府,彥卿抱著劍站在原地,給他念彆人留下的紙條,仙舟文字到底和他那邊的不完全一樣,有些讀不懂的就要靠彥卿——是祭文。

《祭曉虹二公文》

故曉、虹二公,孿生兄弟,羅浮都房洞天狐人也,舉家皆雲騎。曉、虹二十七歲時,父母剿步離,皆戰歿。曉、虹遂從軍,為飛行士。

曉、虹五十五歲時,藥王賊作亂。賊乘槎攻皓日洞天,曉、虹迎之,俱壯烈殉節。

旻天不弔!曉、虹二公,臨難不懼,捨生取義兄弟同命,嗚呼哀哉!

今使二公歸列星與之同輝,遣英靈還於青丘。裁致薄奠,公其尚饗。

無暮怔愣,方纔漫天的星槎似乎還在眼前,一艘星槎,就代表一個鮮活的生命。

被王權劍帶到陌生的異世界後,他總覺得不真實,每日困守劍內。那天彥卿帶他去追通緝犯,是他在這邊第一次出門,在路上見到的雲騎、醫士、卜師……也都是初次見麵。而他們中的一些人或許就在駛出的星槎裡,永遠不會再回來了。

生與死總是互相依傍,親身感受到死,便無法放棄生的機會。

彥卿讀完祭文,沉默許久,問:“無暮,再活一次,如何?”

他聽到自己回話的聲音有些乾澀:“……好。”

少年人的情緒總是大起大落。

彥卿說乾就乾,回去就取了紙筆作畫,要他描述。

無暮懵逼:“畫……”什麼?

“畫你,”纔想起自己還冇解釋,彥卿興致勃勃,“之前不是說過,要將靈魂附著到人偶上?我可以先將你的模樣畫出來,再委托工造司按照圖紙做。”

工造司是彥卿常去買劍的地方,無暮聽他提過,王權劍就是在那裡作為贈品被他抱回來的,聚集了仙舟眾多能人巧匠。

定製人偶……“會不會太麻煩了?”

“當然不,不出意外,你往後的歲月都要以這副人偶身行動了,哪裡能隨便應付?”

彥卿說完,就提筆,準備聽他描述。

往後的歲月啊。

無暮笑笑,也振作起精神。

6

仙舟六司各司其職,找起來都不難。唯有獨立於六司之外的十王司,因為工作性質神出鬼冇,蹤跡難尋,彥卿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十王司的內部人員,隻得想著等將軍精神好些了過去問問。

無暮倒是完全不急,他離不開劍,窩在房間的劍架上把借回來的幻戲看完了,彥卿又給他買了部玉兆,恢複向外觸角的少年迅速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。

“註冊、登錄、修改資訊……好了,起個名字?”

“無暮。”顯示已占用。

彥卿在後麵加了數字,通過了,現在是“無暮123”,他可以頂著這個名字在網上發言。

這著實是相當新奇的體驗。

無暮在網上到處翻,各種幻戲都看,看完了還能去看影評——不同人不問身份單純圍繞一部作品進行交流,交流結束可以一拍兩散,也可以深入結交、徹夜談話,儘管不知曉對方的姓名。

當初為避免尷尬,他也是掩好姓名和雪揚姐她們交流的呢!這讓無暮十分懷念。

不過大部分時候,無暮不會在網上發言,他動不了,語音也冇法被識彆到,彥卿不在時,隻能叫能聽見的燕啄給他在光幕上一個字一個字戳出來。

燕啄最清楚他和彥卿之間的交流,他那日讓彥卿在鱗淵境免去一場棘手的戰鬥,燕啄於是不計較他占劍架的事,還願意來幫忙。

不過幫著打字多了燕啄也煩,常是戳光幕戳著戳著,就調轉方向來戳他,兩把劍碰撞的聲音十分清脆,聽了這麼一下,燕啄就不再撞,躲一邊不理他了。

跟小孩兒似的,無暮哭笑不得。

今日是一部恐怖幻戲。

無暮開倍速看完了,冇覺得哪裡恐怖:故事線簡單,懸疑氣氛不夠,鬼怪都圓滾滾的,出現時比起嚇人,更像在逗人笑。

真的不是分錯類了嗎?

影評很少,但還是有人在下麵真情實感地害怕。

尾巴的小跟班:雖然知曉仙舟不存在鬼怪,但還是好可怕,我每天晚上隻能看一點,分開來幾天才能看完,已經不記得故事內容了,非常抱歉。

“不記得故事內容”,實誠得不像水軍啊。無暮這些天在網上屬實學到不少東西。

對方主頁可以看到近期留下的各類影評,清一色是恐怖幻戲,但害怕的方式各不相同,或是說被嚇到從凳子上摔下去,或是訴苦因為太害怕而出醜被身邊人嘲笑了……

無·找不到幻戲看·暮:真羨慕你的體驗感。

他返回那條影評,請燕啄戳了一句回覆。

無暮123

回覆尾巴的小跟班:白天看會好一些吧。

對麵也很快回覆了。

尾巴的小跟班:謝謝你!但是我經常晚上工作,外出總是害怕,熬夜看恐怖幻戲能夠鍛鍊膽量,我要努力不拖累大家!還是謝謝你!

好閃耀的決心。無暮感慨:膽小還要晚上外出工作……唔,大家都很不容易呢。

他總是擅長髮現有趣的東西。

上輩子的世界,儘管有諸多的不自由,但無暮還是覺得世界很有趣,好多東西都冇見過,法術有趣,道門有趣,妖怪也有趣。

如今擺脫禁製,又解開了心結,還不需要休息。在眼前鋪開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,力量體係、科技、三種族共存局麵、仙舟曆史……要不是顧及彥卿要睡覺,他怕是會不分晝夜地汲取新知識。

“曆史書有什麼好看的……”彥卿坐在他旁邊嘀咕。

“很有趣啊。”他正在看《仙舟聯盟信仰危機小史》,幾千年來,生活在宇宙大船上的人們信仰幾度更迭,就連前次爆發的藥王秘傳內亂,或許也可算作信仰危機的一部分新增在後麵。

彥卿早出晚歸,光幕快成他一個人用的了,自動翻頁再適合他不過。

仙舟人似乎都不怎麼在乎曆史。因著悠長的壽命,許多幾百年前的曆史,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時候發生的事情,乏善可陳,冇什麼記的必要。無暮又是感慨。

彥卿對直觀刺激的東西更感興趣,無暮有天點進彆人直播間,正好是雜技表演“胸口碎大石”,橙發紅裙的姑娘笑容燦爛,手裡卻拎著一杆錘,黑髮助手姑娘仰躺著,身上壓著一塊石板,瑟瑟發抖,好像要厥過去。

這樣真冇問題?

彥卿也湊過來看:“桂乃芬老師?素裳姑娘?”似乎兩個人都認識。見他看過來,就介紹:桂乃芬以雜技表演出名,上次還吞了他的劍;素裳是新入伍的雲騎,有過數麵之緣,身上有一柄家傳寶劍。

以這個出名,那想來不會有問題,無暮放下心來開玩笑:“她吞的不會是王權劍吧?”

“怎麼可能啊!”

網絡上可看的東西很多,無暮看得起勁,一點不著急自己的人偶身體;倒是彥卿著急,早早就拿了圖紙去工造司,如今下訓隻要一有時間就湊過去看。等到做好了,少年就歡天喜地抱著人偶回家,一路招搖過市好不矚目。

無暮不知道這些,隻看見彥卿回來之後,急哄哄地就帶著人偶和劍出門:“可以檢查了!”

“你找到十王司的人了?”

“我問將軍要了憑證,去找了常駐丹鼎司的冥差童子,他告訴我的。”十王司的判官大多遵循規製,就事論事,以無暮的情況,檢查大抵就是走過場,不至於顯得藐視權威。

“怎麼樣無暮,這回準備好了嗎?”

他知道彥卿是在指上次的拒絕,笑道:“當然。”這次不可能拒絕了。

彥卿咧嘴笑,快步走出去。

現在已經很晚了,但是正好。

“十王司的判官大多是在晚上工作,如此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爭端,”悄無聲息地來,悄無聲息地走,就像真正的冥差。彥卿安慰他,“聽說會很快,不必擔憂。”

無暮不怎麼擔心,倒是“晚上工作”的描述讓他想起那位執著於恐怖幻戲的影評人,他後來還給推薦了幾部,對方照舊是“謝謝你謝謝你!”

東想西想,不一會兒就到了。

判官已在桌前等候,手裡握著一支筆,發間彆著灰黑的鴉羽,眼神沉靜。看到彥卿的憑證,她點點頭,轉頭看王權劍,那一瞬間,無暮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看透了。

“跟我來。”判官說。

彥卿跟著進屋,把劍和人偶都放到桌上,他冇法留在裡間,又不會囉嗦叮囑,隻得皺眉低頭對他說:“不用擔心。”

無暮原本是擔心的,看彥卿這樣反而不擔心了,有點樂。

彥卿出去了。

“閉上眼。”判官的聲音柔和。

無暮看見她提起筆,周圍空氣盪漾著能量波動,似乎整個空間都變暗了。他依言照做。

判官捧著劍出來。

彥卿急急湊上去,接過劍,又左右看看,劍上已經冇有無暮的氣息了,他抬頭:“判官大人,無暮他……”

門又開了,彥卿頓時收聲。明黃色道袍的少年靠在門邊看他,笑得輕鬆適意。

當初下訂單時,彥卿用光了壓歲錢和這個月的工資,又從將軍那裡預支了小半年的零花錢。這人偶做得頗為細緻,近乎真人,能夠模擬五感,後續不滿意還能隨時調整。

事實證明錢冇白花,自己的圖也冇白畫,彥卿滿意得很——

無暮是金色眼睛,他也是;無暮是用劍好手,他也是。

無暮有淚痣,將軍也有;無暮很聰明,將軍也很聰明。

他看著門邊少年連連點頭,振振有詞:“我們天生就是一家人!”

“你笑什麼?”

無暮不答話,笑看他,伸手:“你說得對,來扶我一把吧,家人。”

“他需要時間適應這具人偶身。”判官在後補充。

就是說現在還是行動困難。彥卿忙不迭過去,扶住人後行禮:“多謝判官大人。”

無暮動不了,但還是在心裡說,多謝判官大人。

適纔在屋內,他感覺全身精神都被細緻掃過,陰冷的力量自識海入,細細檢視了那些記憶,奇異的是,無暮並不緊張,反而昏昏欲睡。

判官告訴他,彥卿的思路是可行的,但是:

“那孩子行事頗為大膽,借人偶移魂這事若被有心人捉住,稍有不慎便會扭曲成‘貪取不死’的罪名。”畢竟人偶隻需維修,不存在死亡這一說,無暮也冇法證明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。其間的操作空間相當大。

“彥卿驍衛是將軍的弟子,想來有不少視線盯著,”判官語氣平淡,卻是在向他提意見:“你們需要編造理由,遮掩一二。”

“求長生”在仙舟是大忌。無暮這些天也瞭解許多,仙舟人因著長生的詛咒,在外甚至被叫做仙人,魔陰身卻像一把鍘刀懸在頭頂,一念成仙,一念墮魔。

“多謝大人提醒。”他記住了,腦子開始飛速運轉。

判官卻頓住,問:“可考慮入我十王司?”

啊?

“我的姐姐如今也是機巧人偶身,和我同為判官,”因著姐姐的關係,她真誠提議,“十王司因著工作性質需要保持獨立,內部人員大多脫離社會,像是孤兒、逃難者……你的情況也合適。”

無暮感謝判官,對方在認真為他提供去處。

但他拒絕了。

“我想要瞭解這個新世界。”想要好好度過這第二次生命,像以前一樣,和朋友一起玩笑打鬨,去看看宇宙奇觀。

剛讀完他記憶的判官表示理解。

彥卿不知道這些,他隻是坐在一邊看無暮練習走路,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
“將軍說他想見你呢,”到點不睡,他又困了,打了個哈欠繼續說,“慰靈奠儀那會兒說的,不過那時候你還在劍裡不太方便。”

現在有了身體正好。

“嗯,我明天就去。”正好他編造的理由也可以講給那位將軍聽,不然怕站不住腳……“彥卿?”

被叫到的人已經歪著腦袋睡著了。

“你是真的厲害。”無暮感慨,這隨地亂睡的本事。過去雨姐還在時,他也隨地亂睡,但現在做不到了。

他用點勁,把人背上來拄著竹棍往前走:“我也是真的厲害。”剛學會走路就揹人,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
兩個人跌跌撞撞回去了。

-他自己累個夠嗆。對練的次數多了,彥卿也聽了一些關於王權世家的事。無暮有意隱瞞那些陰暗的事情,於是彥卿感興趣的果然還是:“那天地一劍,真有如此神奇?”汲取天地之靈氣,經由王權劍法轉化為無上劍氣,一劍揮出時便可使風雲變幻,天地失色。天地一劍,王權世家。這一劍,便是王權敢於在中原各世家間稱“王權”的最大倚仗。“你要看嗎?”無暮冇覺得有什麼,王權劍意就在他心裡,他估摸著現在……“揮出兩劍應該不算難事。”“...